身為一個從小到大,一路從普通的鄉鎮國小、國中、到第一志願的高中、大學,我對教育,卻是越來越沒有信心、也越來越多的質疑。
明明是個享受了全台灣資源的學生,從小在小康家庭長大,除了念書沒什麼要煩惱的事,現在的我,卻比以往的我有更多的焦慮與憂慮。
這篇文章,起因於我和我泰國學姊的一段對話。
基於各種原因,我難以直接對她啟齒,但這一篇文章,卻是我真真實實的感受,我想告訴她的感受。
這只是一個女孩,在生活中的所見所聞,不針對誰、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或願景。
今天晚餐後,宿舍只有我和泰國學姊,她正在掃地,我說:「那也幫我掃~」我們感情一向很好,掃地時通常也會幫對方掃一下。她說「ok,不過垃圾要丟你那裏(垃圾桶)。」我覺得奇怪,就問她:「為什麼要丟垃圾桶,我可以直接拿去倒阿!」她說她討厭倒垃圾,因為垃圾桶要開蓋子「很髒」,當下的我非常訝異,但又不太意外,和她一起倒垃圾的幾次經驗,讓我知道她對垃圾桶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(大概是會丟開垃圾桶蓋子的情況)。
在泰國是中產階級的家庭,加上父母親的極度保護這個唯一的女兒,我能夠理解她為什麼覺得很髒,但與此同時,也感受到一種悲哀。
我所住的宿舍,是台大女生宿舍中最小的一個,大約住了120個女生,然而,製造的垃圾量,卻完全由一個清潔阿姨收拾,早上6點多,身材嬌小的阿姨就會拖著和她體積差不多大的袋子,一間一間廁所的收垃圾。沒有電梯的老宿舍,二三樓一樣多的圾圾也由她一個人吃力地搬下來,看著她拖著透明垃圾袋在走廊上,大部分的舍胞只是一臉嫌惡地避開。
而動不動發生的奇怪髒亂事件,被泡麵堵住的排水管、沒人夾的頭髮、甚至曾經發生的浴室大便事件(男宿這樣的情況則已經成為慣例、每個周期都會在NTU板被忍無可忍的男同學公開),教室裡有吃完未丟的食物、全無同理心的違停車,早已成為大部分台大人必須忍受,最後默默習慣、甚至偷偷效法的事情。
曾經的我也是像學姊這樣的,對這些看似骯髒的事,避之唯恐不及。
國小的我每天得走2公里回家,途中會經過一個夜市的廣場,那廣場兩側,有個小池塘,地主養著雞鴨,每當風吹過,雞鴨糞便的味道便會飄散,再怎麼憋氣都無法避免鼻腔裡的味道。我總是抱怨著。有天,媽媽來接我下課(平時都是我一個人、或和妹妹同學一起走回家),又走到這個在必經之路的廣場,當然,我又抱怨了。
原本和我聊著學校事情的媽媽,臉沉了下來不答話。我問她為什麼不回,她語重心長的跟我說:「小璃、你外公外婆養大了我,你知道,現在仍在務農的他們每幾周,便必須去請求、甚至付錢給附近的養豬場、養鴨場,用手去清那些你認為骯髒的豬糞、鴨糞、來當種菜的肥料。因為他們養大了我,因為我和你爸爸的努力你才能舒服的過生活。你兩邊的祖父母都是農民,我和你爸爸都是從無到有走到了今天。那些你看不起的、厭惡的,卻是支撐你生活的、當你否定這些辛苦工作的人、其實就是否定了你自己。」我媽媽極少對我說重話,那一課,我感到無比的羞愧,時至今日仍深深記得當時場景的羞愧。
從那一天開始,我再不曾抱怨那條路上的雞糞、鴨糞味。回到鄉下行經養豬場時,也只是默默閉氣的走過。
在台大,我常感到很納悶,為什麼大家似乎都對生活中的事視為理所當然呢?
就像我天性善良、個性溫和的泰國學姊,也似乎對於這個社會沒有感知的能力或慾望,遊人如織的台大校園,其實很多時候是有很多垃圾的,但是數以百計的清潔人員,在我們還沒起床或是上課的時候,一天天的、不畏風雨的清掃,才維持了我們所熟知的樣貌。
但並沒有多少人在乎,甚至我們只是抱怨。
就像宿舍的掃地阿姨,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名字,也沒有人真的重視她、感謝她的付出。
是阿,換來的是 垃圾桶蓋子很髒 的一句話,其實那些垃圾都是我們製造的。
有時候我會覺得失望又慚愧。當身邊的人為了身為台大人而綁手綁腳的束縛感(當然我自己有時也有這樣的感覺) , 披上了台大的名字,很多事情就會被放大檢視,像是我那個因為夜教遊戲意外去世的學弟,像是募款登山。
但其實我卻默默地認同社會的想法。畢竟,台大人享用了最多的資源、最好的教育,那些一輩子考不上台大、或是家裡多代不曾有台大、甚至大學生的家庭,卻必須納著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,供養大部分和我一樣出自中產家庭的台大學生。
這樣的我們,被寄予比較大的期待,是公平的。
然而,我們似乎和社會的想法脫節了。
大一時上了新生講座,忘記是哪個老師問到: 「在座認為自己是知識份子的人舉手」,一百多人的教室裡,含我自己在內總共有4個人舉手。這不是一種自負,而是責任,相比於整個社會的教育光譜,我們的確離知識分子的那端更近,至少,是被這樣期待的。那時的老師很訝異人數之少,嚴肅的說希望我們能夠體認自己在社會中應該、或該努力擔當起的角色。
最近的某堂選修課,教授很認真地要我們不要花太多心思攀比成績,「應該和自己比,不是跟別人比。用評鑑來抱怨考題的鑑別度不夠高沒有意義,你應該確認的是自己有沒有真的把課程內容理解與消化,而不是介意有多少人跟你一樣考100分」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。但也有很大一部份的學生的確把成績當作最重要的指標。一個我不錯的朋友,在本系成績都排名前10,有天竟然問我的意見要不要停修一堂課,「因為那堂課A+很難拿,這樣可能沒辦法達成GPA4.3、全部A+」。
教育的目的不再是教一個學生他原本不懂的東西,也沒留太多空間給我們思考。
在這體制中的既得利益者,我們,卻也深深的焦慮,因為我們明白自己並不具備什麼真正特別的技能,和其他學校的學生也沒什麼太大的差異。
當然,我身邊也有許多真的非常優秀、值得敬佩的人,這是我想在台灣的任何一所大學,比例都是第一高的吧。這也是就讀台大最重要、吸引人的理由。
但身在這裡的我們,也許該在煩惱自己未來的同時,也關注這世界的脈動、關心我們身邊的人,對社會給予我們的抱以感謝,即使沒什麼多大建樹也存著善意和體貼的生活著。
這是我對自己的期待。也是我想和我親愛的朋友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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